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，該如何保護自己辛苦培育／發現的品種免於他人竊取，實在是一件煞費苦心的事。比方說，在美國尚未建立植物專利制度（Plant Patent Act），也未設置植物品種權保護（Plant Variety Protection Act）之前，美國品種家為了保護自己的品種，有時甚至得訴諸極端手段。

時間回到1914年，距離美國國會正式通過植物專利法還有十六年，通過植物品種保護法還要五十六年，好巧不好，是個甲寅虎年。這一年，在台灣是大正三年，日本對德國宣戰，正式介入一戰，而日本總督發動了太魯閣戰爭；在中國，時值民國三年，袁世凱解散了國會，把中國的內閣制改成了總統制。但是，在遙遠的美國密蘇里州，保羅史塔克（Paul Stark）先生只把一門心思都放在了蘋果品種上頭，因為他收到了一封足以改變世界蘋果史，甚至驅動了品種保護史的信。

在此之前不久，在密蘇里經營著傳承五代超過百年的蘋果園圃，史塔克兄弟為了取得更亮眼的蘋果品種，向天下昭告懸賞相關的品種線索。很快地，那一封信便從西維吉尼亞州來到了兄弟手上。隨信附上的，還有幾枚蘋果的樣果。

史塔克品嘗過果實後，立刻判定需要親身走訪一趟。這不是一趟愜意的旅遊，而是超過一千英里的顛頗。他接連轉換了火車與馬匹，終於來到信中指示的地點。令他鬆了一口氣的是，揭現在眼前的，並未讓他失望。根據史塔克自己的描述，那是一顆宛若從伊甸園裡移栽出來的蘋果樹。樹上結滿碩厚的金黃蘋果，這就是日後赫赫有名的金冠（Golden Delicious）蘋果。

史塔克火急地向果樹的擁有者如約支付了五千美金──大約等同今天（2022）的十四萬美金──買下了果樹，土地及相關的權利。但是，史塔克兄弟並未歇手於此，他們還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──

​為了妥善的保護這棵果樹，他們起造了一個巨大的網籠，四面八方罩在這一棵伊甸園的蘋果樹上頭。網籠上還設置了電子警報器，一路連接到旁邊起建的看守小屋，而原樹主已讓史塔克聘請作了看守人，時時刻刻候在小屋裡頭。林此種種，就是為了嚴防這株黃金果樹遭到任何人的偷竊或破壞，尤其是被競爭者偷偷剪枝而去。當然，史塔克兄弟此一驚人之舉，也充分為他們的行銷起到宣傳的效果。

史塔克兄弟於1910年代中為金冠蘋果起造的網籠

很快地，金冠蘋果便成為史塔克兄弟的招牌品種，並且成為如今許多知名市售蘋果品種的親本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史塔克後續為了美國的制度性品種保護奔走良多，並且促成了在1930年通過的植物專利保護法──儘管植物品種保護法並未及於有性繁殖的植株，而仍待四十年之後，於1970年通過的美國植物品種保護法加以補全。

無獨有偶，史塔克的網籠手法儘管極端，卻絕非歷史上的孤例。在現代的品種保護制度建立以前，無論在西方，或是東方，為了保護自家品種，手段之驚人程度往往殊途同歸。

時序推前一千七百餘年，到了西元234年，說巧不巧，又是一個甲寅虎年。這一年裡，在中國發生了著名的五丈原之戰，同時也是竹林七賢之一，王戎的生年。說起來，後人看來肖虎的王戎與虎的緣分還不僅於此。根據《晉書》記載，王戎在六七歲時，前往魏明帝的宣武場觀賞猛獸，猛獸怒吼撼欄之間，眾人皆奔逃四散，只剩下年幼的王戎泰然自若，站在原地不退一步。魏明帝看了，不禁嘖嘖稱奇。若參照東晉時候的《竹林七賢論》來看，此處的猛獸，實是魏明帝喚力士與之格鬥的「虎」，竟然宛如羅馬競技場的角鬥士一般了。

王戎，摘自中國唐代孫位之《高逸圖 》

閒話且住。少時清秀的王戎及老，根據《世說新語》的說法，頗受有吝嗇的譏評。其中一項事例，便是王戎家中栽有優良的李樹，他要把李子拿去外面賣罷，又怕別人拿了李子核去種，則自家的好品種便要流落他人之手了。因此，王戎在賣李之前，一定讓家裡人把每顆李子的果核都鑽洞破壞了，就是要把好品種攢在自家手裡。

說起來，王戎很可能確實對於李子的品種有非凡的見識。約莫就在他孩時觀虎的前後，王戎曾與一群小孩兒出遊，看到路旁的李樹結李纍纍，甚至到了壓斷枝條的程度。當眾孩兒都爭先恐後上前摘李的時候，這回依舊只有王戎娃兒原地不動。旁人問小王戎緣故，他只說：樹在路旁卻依然滿樹李子，這些李子一定是苦的了。待旁人摘來嘗了，果然與王戎說的一致。

究竟王戎是因為識得李子的某些性狀外徵，而故意託辭如上，還是善用演繹法，或是兩者皆是呢？這就不得而知了。但是在寥寥的記載裡，王戎幼時老時都能與李子這麼有糾葛，說他識李的慧眼打小就開始琢磨，大概是可以的。若是如此，那麼王戎這樣異於旁人，珍愛李子品種的心念，大概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了。或許他也體會到了品種家愛惜品種的心理吧。

無論是籠樹還是鑽核，雖然極端，到底是在沒有制度保護之下，為了保護品種的無奈之舉，實是不得已。在現代有了植物品種保護的制度之後，這樣看似笨拙的極端手段終於有了緩和的空間。

更甚者，根據美國近年的研究指出，受到美國植物專利保護的植物，尤其是多年生草本的觀賞性植物，包括萱草屬、紫錐花屬、玉簪屬、金雞菊屬、天藍繡球屬、以及其他等屬的品種，經過控制了性狀差異等其他因素的影響後，由於美國植物專利的作用，甚至可以更多取得原價百分之四十到兩百三十的溢價空間。

如此看來，現代化的品種保護法律措施，不僅免於品種保護的悲壯窮途，還能夠增加收益，史塔克與王戎若是來到現代，大概都要迫不及待成為精熟品種法律的大師了。

比較有趣的是，同樣的研究卻也指出，為植物品種打上自家品種公司商標的作法，卻反而會減少收益。這應該怎麼解讀呢？且留待往後有機會再談了。在此謹祝各位虎年快樂，虎步昂揚。​CIPO